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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5章 屠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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言語冰說完後,仇大沈默了一會,說:“三爺發現陣法後,原本打算先離開,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後再和眾人商議怎麽解決。這麽大的事情不是流沙城能消化的,勢必要集合各家之力,但是三爺沒能走出涿山,就被那些人發現了。那些人心狠手黑,兄弟們接連被殺,三爺也受傷了。三爺受傷後自知回天乏術,索性也和他們拼個魚死網破。三爺準備了材料,可以毀壞陣法線,命我尋找機會,毀了他們的陣法。”

言語冰問:“材料在哪裏?”

仇大展示:“在我這裏。”

材料只有一小瓶粉末,仇大看出來言語冰的想法,說:“言姑娘,你不要小看這些粉末,這是用噬元蠱蟲磨成的粉末,傳出去不知道要嚇破多少修士的膽子。這些粉末只要拈一小點,加入食物飲水裏,便能立刻毀了一個修士的靈根。無論原本修為有多高,沾了噬元蠱後只能當普通人,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。噬元蠱是一切靈物的克星,但培育極其艱難,流沙城積攢多年,也不過這麽一小瓶。”

陣法使用各種靈物布陣,噬元蠱能毀了修士,自然也能毀陣法。言語冰問:“你打算怎麽做?”

歸元宗又不是傻,怎麽會不在陣法邊駐紮人手。霍禮帶著那麽多侍衛都敵不過歸元宗,現在僅剩仇大一人,別說把粉末混入陣法線中,怕是連靠近陣法都做不到。仇大不在意地聳了聳肩,說:“大不了豁出命去,殺他一條血路出來。反正我只剩賤命一條,死了不足為惜,若是成功,就能給三爺和弟兄們報仇,值得!”

言語冰說:“你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命,但這是他最後的願望。他做這麽多,甚至賠上自己性命,就是為了阻止這場大難。他不應該死的毫無意義。”

仇大問:“你想做什麽?”

言語冰沒回答,而是問:“噬元蠱沾了血後,是否還生效?”

修仙界沒人會給自己下噬元蠱,這種東西往往用於陰謀、暗算,誰會混了血後再端給別人?仇大還真不知道這個答案,他想了想,說:“沒人試過,但蠱蟲都是食血而生,應該不影響。”

言語冰點頭:“好。把粉末全部給我吧。”

仇大握緊了手中的東西,警惕看著她:“你要做什麽。”

“我生來廢物,靈根要與不要都沒什麽區別。若能以此軀為天下做些事,也算不枉此生。”言語冰坐在黑暗中,說,“你無法靠近陣法,但我想,我應該可以。”

仇大沈默了許久,最後極緩慢地,將粉末遞給言語冰。言語冰將瓶子握在手中,並不急著收好,而是說,“歸元宗的人不是傻子,不會輕易相信我。接下來,你還要配合我演一場戲。”

“什麽戲?”

“刺殺我。”言語冰說,“你本來也不喜歡我,按你的真實想法演就可以。你如果不信……”

“不必了。”仇大擡起頭,說話時牽動臉上的刀疤,猙獰又陰沈,“我信三爺。”

之後的事情很簡單,言語冰悄無聲息回到陣營,睜眼躺了一晚上,第二天果然等來大亂。言語冰知道霍信絕不會放過她,她做了最壞的準備,幸好,她的運氣沒有那麽糟糕,她成功等到了紀崤。

她是一只美麗卻羸弱的金絲雀,她的飼養者死了,霍禮的弟弟卻要迫害她,她依附另一個男人順理成章。言語冰換了新籠子後沒有展露絲毫異樣,對霍禮的死也毫無探究的興致,看起來就像一個一無所知的禁臠。但這還不夠,她必須讓紀崤更信任她。

大部分時候,男人都是一種既簡單又好懂的生物,所思所想自古不變。他們在女人面前總是充滿了表現欲,尤其是當那個女子美麗又柔弱的時候,他們立刻就會生出一種奇妙的憐惜和保護欲。

一個男人,怎麽會懷疑自己保護的女人呢?

言語冰眼睜睜看著仇大倒下,兩人視線相對,言語冰沒有動,仇大也沒有求救,依然做著明知道會死的抵抗。這不是刺殺,是一場偽裝成反抗的自殺。

仇大萬箭穿心,屍體被箭矢支在地面上,死狀淒慘極了。即便死,他都大睜著眼睛,仿佛用力看著什麽。

言語冰看到那雙眼睛,往後跌了一步。紀崤看到美人臉色蒼白,魂不附體,立即快步走過來,憐惜地握住言語冰的手:“語冰,你沒事吧?別擔心,惡徒已經被殺了,再沒有人會威脅你了。”

言語冰輕輕點頭,紀崤看到言語冰臉色不好,對那個刺客更沒有好臉了。紀崤冷著臉,說:“把這個人拖出去,打散魂魄,用化屍水處理幹凈,斷不能讓他再投胎害人。”

紀崤想給言語冰出氣,處置說得格外重。吩咐完後,他邀功般看向言語冰:“現在,你總該安心了吧。”

言語冰面無血色,唇角極淺勾了下,這時候天邊傳來一道金色的符光,紀崤看到那道光,立刻止住話,對言語冰說:“你先回去吧,我有事要處理。”

言語冰拽住紀崤的衣袖,眉尖微顰,雙眸剪水,惶然無助。紀崤看了眼不遠處的屍體,能明白言語冰的顧忌,說:“你放心,營地我派了弟子守著,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了。”

言語冰依然搖頭,貝齒咬了咬唇,無助道:“真君,霍禮這個人最恨背叛,他手下有不少亡命之徒,他們如果知道我在這裏,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。何況,這裏還有霍信。”

言語冰目光淒惶無助,幾乎要哭了。紀崤實在不忍心拒絕她,便說:“可是,我要去的地方很重要……”

言語冰立刻說:“真君你放心,我遠遠看著,絕不會打擾你們的。我只是害怕。”

沒人能拒絕一個美貌又可憐的女子,尤其這是紀崤剛得到手的美人,他就越發做不到了。紀崤最終讓了一步,說:“好,但你要安靜,到了地方不要亂走亂看,不許給我添亂。”

言語冰轉悲為喜,抿嘴輕輕笑了:“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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牧雲歸知道詹倩兮的目標是自己,所以三天前她毫不猶豫離開。她根本打不過詹倩兮,留下來救人毫無意義,只會害北境護衛白白送命。只有她離開,將詹倩兮調走,慕思瑤才有時間撤離。

這次來昆侖,所有人都知道兇險,慕策給他們配備了最精良的護衛,北境能動用的人都動用了。慕策甚至想親自出山,被牧雲歸和慕太後等人勸住了。

慕策是皇帝,不能離開帝禦城。一旦發生什麽變故,慕策留在後方好歹還能組織人手營救,如果慕策也離開,那北境群龍無首,才是真亂了。

何況,說句不吉利的,萬一所有人都有去無回,那慕策就是最後的有生力量。他作為父親可以自私,但作為皇帝,必須為國家考慮。他至少要給北境留下傳承之火。

流沙城的城主沒出來,也是同樣的道理。

這幾天牧雲歸用隱身衣和破妄瞳配合,驚險躲過好幾次圍攻。這也是江少辭和牧雲歸早就商量好的,等進入昆侖宗後,江少辭想辦法各個擊破,牧雲歸則去找霜玉堇,一旦得手就轉攻為守,在森林裏死藏。

江少辭和牧雲歸是一條心,而那三人相互猜忌,這就是他們的機會。牧雲歸身上能掛法器的地方都做了防護,對方一時半會殺不了她,但可以抓走她。詹倩兮解不開江少辭的禁制,寧清離可未必。

禁制陣法再精妙也是人想出來的,能出題,就有人能解題。牧雲歸不敢賭,一旦她落入寧清離手中,那他們就完全陷入被動了。

所以,牧雲歸奉行的策略便是藏。昆侖宗廢棄多年,山林遍野,趕路不方便,但躲藏卻很適宜。之前雖有意外,但始終有驚無險,可是不久前,牧雲歸的好運結束了。

詹倩兮的圍堵突然有序起來,無論牧雲歸轉移到哪裏都能立馬跟上,牧雲歸知道詹倩兮已經被高人指點過了,此刻再玩躲貓貓毫無意義,她立刻完全放棄躲避,用盡自己畢生所學,快速在林間穿行起來。

她不能被詹倩兮抓起來,她必須為自己爭取時間,能逃多久逃多久。不知不覺,她跑到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地方,四周空曠,腳下是整塊白色巨石,如今已經爬滿苔蘚地藤,看起來原本是什麽祭壇,後來昆侖宗撤離,這裏也被廢棄了。

牧雲歸心裏突然生出種奇怪的感覺,她在昆侖宗內無頭亂撞卻恰巧碰到祭壇的概率有多大?她怎麽覺得,像是有一雙看不到的手在引導,逼她進入這裏呢?

牧雲歸想法剛落,四周看似廢棄的石雕嘴裏突然吐出光,彼此飛快連成一個圈,逐漸上升,最後圍成一個倒扣的陣法罩。牧雲歸心裏一咯噔,她知道剛才的預感沒錯,她確實是被人“趕”到這裏來的。幕後主使不作他想,只會是寧清離。

詹倩兮帶著人不緊不慢從森林裏走出來,牧雲歸握著劍,嚴陣以待。詹倩兮站在陣法罩外,心情似乎很好,問:“你知道,你背後是什麽地方嗎?”

牧雲歸站在白色石板上,後方是一個高大的圓形石臺。牧雲歸沒有回頭看,詹倩兮不懷好心,她才不會按照詹倩兮的步調做事。不過,詹倩兮這樣說……

詹倩兮看到牧雲歸的表情,咯咯笑了:“沒錯,正是屠魔臺。當年江子諭就是在這裏受刑、審判,當時修仙界大小門派都來了,都想看看名噪一時的天才為何會做這等自甘墮落之事。也在這裏,他被剔除劍骨,廢除修為,太虛道尊親自動手,廢了他的識海。”

牧雲歸出奇憤怒,她錚地擡起劍,直直指著詹倩兮,眼睛被怒火燒的晶亮:“你住嘴!你所謂的絕佳資質飛花脈,其實本是入星脈吧。你假借正義的名義滿足私欲,將他的入星脈據為己有,竟還有臉說出來。你可知他剛醒來時傷勢有多重,擡一下手都會經脈劇痛。他畢竟曾是你的未婚夫,那些年給了你多少資源,你怎麽忍心做這種事!”

“你住嘴!”詹倩兮像是被這些話戳到痛點,她臉上游刃有餘的微笑假面被撕破,露出下面真實的自卑、嫉妒、怨恨,“你以為你是誰,敢對我指手畫腳?我們一起練劍游歷時你還沒出生呢,我和他的事,你怎麽會理解?”

詹倩兮話中隱約有她和江子諭經歷過許多,而牧雲歸只是個後來者的意思。但牧雲歸心中毫無波瀾,她相信江少辭,也相信自己。詹倩兮已經過去了,江少辭早已大步向前,唯有詹倩兮停留在原地,拿不起,放不下,生生困了自己一萬年。直到今日,詹倩兮還試圖用一萬年前的事嚇退牧雲歸。

詹倩兮以為牧雲歸不清楚,其實,江少辭早就和牧雲歸說了。牧雲歸靜靜看著詹倩兮,說:“我確實不理解。他當時對待感情的確有不成熟的地方,可是,你不舒服就和他直說,他還不改那就退婚,解決問題的辦法有那麽多,你為何要背後捅刀?”

詹倩兮聽到這些話,心裏的嫉恨無比強烈起來。當著江子諭的面數落他不對,威脅他不改就退婚,詹倩兮想都不敢想,可是這個女子神態卻很不以為意,仿佛這種事發生過無數次。

詹倩兮都沒有辦法想象那樣的江子諭。原來他不止喜歡她,還願意為她收斂爪牙,收起傲骨,任打任罵,過他以往最看不起的平凡日子。

詹倩兮心中怒火熊熊,有嫉妒,更多的是挫敗感。然而越是如此,她表現的越高傲,不屑一顧道:“你不過是恰巧有幾分姿色,他願意忍著你罷了。你真以為他那樣的人會為誰停留嗎,等他新鮮感過去,你不過是另一個我。”

牧雲歸撇撇嘴,低聲說:“他才不會。他並不是一個在意外相的人,他都沒有正兒八經誇過我長得好看。”

牧雲歸忍不住低聲抱怨,然而落到詹倩兮耳朵裏,這是明晃晃的諷刺。詹倩兮刺耳至極,她不想再聽牧雲歸秀恩愛,冷冷道:“這些話,你還是留著和他說吧。”

詹倩兮說著甩出一條捆仙索,想要將牧雲歸束住。牧雲歸當然不肯,她修為抵不過詹倩兮,便召出劍靈,讓桓曼荼為她攔住捆仙索。詹倩兮見她請外援,冷嗤一聲,倏忽穿過陣法屏,朝牧雲歸抓去。

“只能靠法器取勝,你也不過如此。”

桓曼荼察覺到牧雲歸有危險,立即要回援,卻被捆仙索纏住。牧雲歸執劍阻擋詹倩兮,但再精妙的劍法在絕對的實力差距前也無濟於事,牧雲歸很快被詹倩兮欺近身。牧雲歸身上有保護禁制,一受到攻擊就會反彈,詹倩兮便只抓不攻,繞開這個禁制。

眼看牧雲歸肩膀要被抓住,天上忽然降下一縷劍氣。兩人距離這麽近,劍氣卻像長眼睛了一樣,殺氣騰騰奔向詹倩兮的手指,卻一點都沒波及到牧雲歸。詹倩兮嚇了一跳,她為了保住手指,只能後撤。她剛讓開空位,眼前便落下一片衣角,冷光颯颯,連他的聲音都摻著冷感:“我怎麽就沒說過了?”

詹倩兮一瞬間茫然,而江少辭已經攬住牧雲歸肩膀,輕巧躍了一步,立即和詹倩兮拉開距離。詹倩兮這才明白,他並不是問她,而是在和牧雲歸說話。

江少辭在牧雲歸身上放了好些法器,剛才他感覺到牧雲歸被攻擊,不顧即將獲勝的戰局,抽身就往回趕。遠遠的,他聽到牧雲歸說,他不在意外相,從沒誇過牧雲歸好看。

這簡直冤枉,他怎麽沒說過?牧雲歸怔了下,沒反應過來江少辭在說什麽。而這時,一身狼藉的桓致遠也落到祭壇外,說:“江子諭,在練劍中分心,你輸了。”

剛才桓致遠已經落於下風,江少辭再進攻一會,桓致遠必會招架不住潰敗。但是,江少辭感覺到牧雲歸有危險,竟然放棄形勢大好的戰局,寧願拼著受傷也要撤。

劍修對戰中,分心了就是失敗。果然,江少辭剛進入祭壇,屠魔臺便亮起陣紋。巨大的白色祭壇一層層亮起,光芒飛快在溝道中流動,點亮八卦圖形,眨眼,一個繁覆龐大的陣法便激活了。

牧雲歸這才意識到祭壇上的苔蘚、藤蔓都是假的,她以為這是一個廢棄的祭壇,其實,這只是障眼法。

陣法可以用陣旗、靈物等在地上勾畫,但用整塊石板雕刻無疑是效果最好的。他們為江少辭量身定制了陣法,故意做舊,逼牧雲歸進入這裏,最後引江少辭回來。

這是一個明擺著的陷阱,江少辭奔來時也心知肚明,可是,他還是心甘情願,自投羅網。

陣法生效,牧雲歸沒什麽感覺,但她猜測這個陣法是專門用來克魔的,江少辭恐怕不好受。牧雲歸心急,忙道:“這裏危險,你快走!”

江少辭按住牧雲歸的手,眼睛掃過外面那兩人,輕聲道:“無妨。”

詹倩兮看到江少辭和牧雲歸的動作,只覺無比刺眼。她冷嗤一聲,召出自己本命法器,道:“江子諭,你已落入屠魔陣,受死吧。”

桓致遠經過短暫的調息,也拿起劍。他看著江少辭,目光似有可惜。剛才桓致遠和江少辭單挑,看似是桓致遠主動宣戰,其實是江少辭有意促使的。一對一,江少辭需要忌憚的只有寧清離,但三對一,他必死無疑。

開戰後,兩人戰場越打越遠,逐漸遠離寧清離和詹倩兮,也是江少辭有心控制。桓致遠也明白江少辭在故意調走他,但劍修的驕傲不允許他退縮,所以桓致遠還是拔劍迎上。沒想到,江少辭潛心布局,卻又自己一手搗毀。這一切,只是因為一個女人。

江少辭目光掃過,屠魔臺,陣法,昔日朋友刀劍相向,一切都和當年一模一樣。但這次,有一個人站在他身邊。

江少辭沒理會叫陣那幾人,他回頭,對牧雲歸說:“這個陣法對靈氣沒有限制,你先走。”

牧雲歸擔憂地看著他,江少辭笑了笑,左手撫上她臉頰,像看什麽珍寶般,仔細凝視著她的臉:“你長得很好看,身形好,性格好,品行也好。你在我眼中無可挑剔,好到讓我惶恐,我憑什麽擁有你。”

牧雲歸怔住,江少辭俯身,在她額上輕輕印下一吻,說:“我愛你。等我回來。”

他右手握著劍,殺氣凜然,但左手卻捧著牧雲歸的臉,力道輕柔,小心翼翼,仿佛生怕驚動月亮的倒影。牧雲歸眼睛中湧上水光,她知道她在這裏確實幫不到江少辭,還會連累他分心,便忍著淚點頭:“好。你一定要回來,我等你回家。”

“好。”

江少辭背對著泱泱人群,目送牧雲歸穿過陣法,沒入浩瀚森林。他毫不在意地將後背坦露給眾人,那麽多人就這樣眼睜睜看著牧雲歸從另一邊離開,卻無人敢動彈分毫。

從上方看,這是一副非常奇異的畫面。一個女子快速走在前方,後面站著一個挺拔少年,無聲目送她遠去,再後面,是嚴陣以待、蓄勢待發的人群。眾多弟子盯著女子的背影,表情十分不甘,卻沒一個人敢追。

江少辭僅一人便是千軍萬馬,他說讓牧雲歸走,便沒有人能越線。

等再也看不清牧雲歸的身影後,江少辭才轉身。江少辭將牧雲歸身上的追蹤氣息抹去了,現在就算寧清離也無法定位她在哪裏了。自然,江少辭也不會讓寧清離有這個機會。

江少辭挽劍,劍氣淩然掃過,他的眼睛依然昂然明亮,一無所懼:“就憑你們?一萬年前你們都殺不了我,何況現在。”

曾經他只有自己,生死都是自己的事,但現在,他背後有一個姑娘,他不能敗,不能倒,他要活著出去,陪她回家。

江少辭話音剛落,猛然出劍,攻向陣法邊緣。這個陣法是寧清離設計的,江少辭沒浪費心思破解,直接以暴力破局。一力降十會,再精妙的陣法也經不住暴力攻擊。只要力道夠強,沒什麽迷局不可破解。

果然,被江少辭劍氣攻擊後,陣法光芒變弱,顯然要破了。雲水閣弟子驚慌,連忙問:“閣主,怎麽辦?”

詹倩兮也有些慌,這時候,地上的陣法線亮起,像溪流一樣匯入能量,屠魔陣邊緣緩慢增強。詹倩兮內心大定,說:“太虛仙尊早已預料到魔頭會這樣做,屠魔陣取道於天,能量源源不絕,不會破的。來人,所有人集中力量,擊殺魔頭。”

眾人聽到詹倩兮的話,壯著膽子攻擊江少辭。他們不敢上前,便遠遠站著放法術,桓致遠調息的差不多了,握劍,毫不避諱進入陣法,刺向江少辭。

這個陣法克制魔氣,卻對靈氣無礙,詹倩兮也受到鼓舞,同樣飛到屠魔陣內,趁江少辭和桓致遠比劍騰不開手,不斷偷襲。

江少辭力量被壓制,而對手卻以多對一,不要臉偷襲。此消彼長,局勢對江少辭非常不利。江少辭甩開桓致遠,再一次攻擊在陣法上。陣法光芒明顯黯淡,但地面溝渠也像是加快速度一般,迅速輸送來能量,將削弱的部分補足。

江少辭這回看明白了。身後襲來劍氣,他沒有回頭,微微側身擋住桓致遠的劍,手腕順勢轉動,以柔化剛借力打力,將桓致遠遠遠推開。這個動作超出詹倩兮和桓致遠的預料,詹倩兮本想借機偷襲,沒料到正撞到江少辭手上。江少辭毫不客氣,魔氣化形,重重一掌擊在詹倩兮胸口。

詹倩兮被打飛,咣當一聲摔到地上,立刻捂著胸口吐了血。詹倩兮趕緊往嘴裏塞丹藥,心中驚駭不已。江少辭的實力比她想象中可怕多了,這還是屠魔陣極大削弱了魔氣,要不然,這一掌足以要了詹倩兮的命。

他現在的修為,竟然比萬年前還要精純高深。要知道當年仙門為了永絕後患,把他的修為毀得不能再毀,確保他成了一個廢人才放心。換個人經歷這種事,早就自暴自棄、一蹶不振了,他卻能再一次站起來,用另一種體系重回巔峰,並且走到了比原來還高的位置。

怎麽可能?詹倩兮等人知道魔氣的來源,他們私底下也想過利用魔氣,但沒一個人成功。而江少辭一個廢人,竟然短短五年就靠魔氣從微末修煉到六星,這讓詹倩兮這種研究了一萬年、修煉了一萬年的人,如何自處?

詹倩兮吃力從地上爬起來,沈浸在震撼中,一時不敢再上前。江少辭挽了個劍花,太阿劍在他手中清鳴,如虎嘯龍吟,戰意盎然。江少辭掃過後面那些傻乎乎扔法術的弟子,短促笑了聲:“真是可笑。你們替他們賣命,他們卻想讓你們死。你們以為,整個陣法源源不斷的能量補充來自哪裏?”

弟子們楞住了,詹倩兮見勢不對,連忙高聲說:“不要聽他蠱惑,這些是信仰之力,是前來討伐魔獸的修士自願貢獻的。”

“哦?”江少辭眉眼挑著,似笑非笑,“那外面被你們騙來的修士,知不知道他們‘自願’呢?”

詹倩兮大義凜然道:“為天下犧牲,乃我輩職責。”

江少辭之前一直不理解寧清離為什麽要大費周折把他引入三生鏡。用三生鏡困住江少辭並在幻境中殺了他,成功率並不算高,更大概率江少辭會蘇醒並掙脫。寧清離絕不是一個僥幸的人,他怎麽會冒著讓自己受反噬的風險,去賭虛無縹緲的運氣呢?

現在,江少辭明白了。寧清離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一切,他把所有修士都集中在昆侖宗,用殺魔的名義將修士獻祭。這些力量沒有一點流入寧清離囊中,他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祭天,和天道借力,以求誅殺魔頭。

而三生鏡中的一切便是在向天道證明,江少辭是個不可救贖的惡魔,無論給他多好的教育,多少改過自新的機會,他都會棄仙入魔,領導魔道,擾亂世間秩序。

至於詹倩兮和桓致遠就是兩個傀儡,寧清離和他們合作,真是為了共謀大業嗎?可笑,他們哪來的自信,覺得自己能和寧清離合作。

寧清離做這一切,殺了江少辭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,甚至都不是主要原因。寧清離真正要做的是取信於天,讓自己成為順應天道、伸張正義的“聖人”,從而得到功德,突破力量極限,成為世間至尊。

寧清離在人間苦苦輪回萬載,終於明白了天道的秘密。為什麽萬古以來從沒有人修煉到瑤光,為什麽寧清離、江少辭、桓致遠、南宮玄所有人都卡在六星,無法再前一步。不是他們不努力、沒機緣或者心境不夠,而是天道只允許他們修煉到六星。

江少辭冥冥中感應到他的上限是六星,其實他的感覺沒錯,人的力量天花板就是六星,開陽便是滿級。想要踏入瑤光境,得得到天道許可。

也就是說,需要功德。

寧清離痛苦了一萬年,終於把游戲規則玩明白了。江少辭本來不懂,現在他踩著寧清離的肩膀,也明白了。

江少辭掃過詹倩兮和桓致遠,這兩人還口口聲聲犧牲光榮,顯然並不懂江少辭在說什麽。寧清離要布獻祭陣法,想來陣仗非常大,不可能瞞過詹倩兮和桓致遠,所以寧清離就騙他們說用其他修士做祭品,以維持屠魔陣。

其實也不能算騙,因為寧清離說的是實話。詹倩兮和桓致遠果然信了,放心地讓外面的修士送死。

總是要有人死的,反正死的又不是他們。

雲水閣的弟子產生騷動,詹倩兮恩威並施,強行穩定人心。江少辭眉眼譏誚,蠢貨卻還心毒,那就沒救了。

江少辭毫無預兆向桓致遠擊去,看樣子想先殺一個,然後再解決其他。詹倩兮連忙提醒桓致遠小心,沒想到,江少辭剛才那些只是假動作,他突然轉了方向,劍鋒直朝詹倩兮而來。

詹倩兮楞住,這一劍江少辭絲毫沒有保留,他是真的想殺了她。詹倩兮倉皇後退,根本不看手裏是什麽,符箓、法寶一股腦往江少辭身上砸,桓致遠也趕緊攻擊江少辭身後。但江少辭根本不躲,他的劍轉眼逼近,眼看就要刺到詹倩兮喉嚨時,面前忽然亮起一陣盾光,險險抵住了太阿劍的劍尖。

詹倩兮劫後餘生,嚇出一身冷汗,往後跌了兩步,幾乎無法站立。江少辭劍招受阻,背後桓致遠已經來了。江少辭以一種極其刁鉆的角度避開致命一擊,雖然保住命門,但手臂卻被劃傷了。江少辭用魔氣煉過體,皮膚刀槍不入,他被劃傷可不是小事。

江少辭沒有管身上的血,他瞇眼,神色不辨地看向後方。

“寧清離。”

陣法後,一個衣袂飄飄、仙姿玉骨的人影浮現在半空,他的白衣無風自動,似是嘆了一聲,說:“你還是這麽聰明,從不等師父把話說完。”

江少辭冷笑一聲,長眉如劍,眼含鋒芒,冷冷道:“寧清離,你用這麽多人命為自己墊腳,就不會心虛嗎?”

“一將成,萬骨枯,世間本就是如此。”寧清離步伐踩在半空,玄妙飄逸,一步步落到地面,“心中無道者,不配求長生。大道在前,豈能過而不入?別人不懂就算了,我以為你會懂。”

天才惜天才,這些話也只有他們兩人能明白了。他們比世上絕大多數人聰明透徹,凡人勘不破的東西,他們一眼就能看到根源,修士苦苦索求的力量,他們輕而易舉就能得到。可是看得太清楚未必是好事,因為這就意味著他們與快樂絕緣了。凡人庸庸碌碌,一代代重覆相似而毫無意義的命運,修士爭權奪利,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修煉什麽,眾生在泥沼中掙紮時,寧清離已經觸摸到了天道。

現在,有一條沒有任何人涉足過的道路鋪陳在你面前,只要走上去,就能看到人類未知的風景,而代價是犧牲那些庸碌的、螻蟻一樣的、對世界毫無貢獻的人,你會怎麽做?

這些話寧清離不會問桓致遠、詹倩兮,就算他當著他們的面說出來,這兩人也不明白寧清離在問什麽,世上恐怕唯有江少辭,能聽懂他的問題。

寧清離痛苦探索一萬年,而江少辭順著他的思維就能猜到,寧清離妒忌,但也覺得興奮。

棋逢對手的感覺,遠比獨孤求敗刺激多了。江少辭確實聽懂了,但他冷笑一聲,並不打算理解寧清離:“上兵伐謀,其次伐交,其次伐兵,其下攻城。用這麽多人命才能求證你的‘道’,這道,未免太低劣了。”

寧清離嘆了聲,似乎覺得很遺憾:“可惜了。”

可惜什麽呢?寧清離沒說,屠魔陣內戰鬥突然爆發。詹倩兮呆楞在原地,寧清離和江少辭的對話她每一個字都能聽懂,但合起來就覺得雲裏霧裏,捉摸不透。詹倩兮還沒想懂,江少辭和寧清離忽然交手,詹倩兮來不及再想,只能趕緊去幫忙。

他們三人對江少辭一個,不信這樣還能讓江少辭翻身。寧清離出手後,江少辭應對顯而易見吃力起來,身上很快負了傷。法術、劍氣不斷撞擊在屠魔陣上,屠魔陣消耗速度增快,地面紋路中的溪流越流越急,最後幾乎是直接抽取。

供應壓力陡然提升,原本的陣法已經不夠用了,涿山外不斷亮起光芒,巨大的光幕從各個方位升起,快速朝中心聚攏。

涿山內正在趕路的各修士看到這一幕都吃驚極了,他們停下腳步,來回張望,不解地問:“這是什麽?”

牧雲歸正在趕路,她聽到不尋常的聲音,連忙擡頭,看到山麓邊緣升起半圓形陣法,像一個龐大的碗,想要將裏面的人扣住。劍靈意識到不對,連忙提醒牧雲歸:“快走,這個陣法氣息不對,被困在裏面恐怕不妙。”

陰雲堆積,天色暗沈,一座龐大驚人、光芒玄妙的陣法從森林深處升起,不斷合圍。這副場景奇異魔幻,劍靈催著牧雲歸走,牧雲歸卻仰頭望著天空,一動不動。

她忽然問:“容玠,你怕死嗎?”

屠魔陣不利於魔氣陰氣,所以劍靈換成了容玠。容玠聽到牧雲歸的話,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,說:“窮則獨善其身,達則兼善天下,我輩能修仙已是上天恩賜,既然擁有了強大的力量,便不該怕死。”

“好。”牧雲歸用力轉身,義無反顧朝來處奔去,“那便不走了,我們回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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